“為什麽……為什麽不動手殺了我？”雙膝跪地的白隱鋒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問道。

體溫隨著寒氣下降，空中飄落星星點點的白色雪花，就像舞動的白色幽靈般不可思議。不知不覺間，這天地已染上了薄薄的一層銀霜。

東方天馬解除掉自身的魂紋能力，他站在原地眺望遠方的宮殿，心思早已不在勝負之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的回答才傳入白隱鋒耳中，“我不想殺任何人。”這是他的心裏話，並非得勝之後的寬容。

雪花肆無忌憚地落在東方天馬的發梢上，而他此時的心情也像這白雪一樣蕭條。如果這是在切磋中戰勝了白隱鋒，或許從前的他會興奮地跳起來喊一聲萬歲，借此來抒發自己內心的感受。但在這一刻，在這生死一戰之後，他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仿佛一切都已離自己遠去，時間也定格在了這裏，人生、理想、熱血、青春等等這些東西都已不再那麽珍貴。他突然想起晴姨，想起聶茹，想起雲九，想起罐頭、面包、黑炭，還有風起村的大夥。

是啊！那才是屬於自己的地方，那才是生命最初的根。

“我要回去！要回到風起村，回到晴姨和大夥的身邊。”他的心中還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情感，強烈的讓他脆弱的每一根神經都無法再忍受。

“你戰勝了我，現在你是紫藤風車國的第一劍士了。”白隱鋒蜷縮著身體，寒風和雪花不斷欺壓著他瘦小幹癟的身軀，就連那頭銀發都變得像是路邊的枯草一般慘淡。他的語氣即帶著幾分自嘲，又飽含著對東方天馬的讚許。

“我不打算成為劍士了。”東方天馬突然這樣說，“就像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如果將夢想真正實現之後，可能我也會像你一樣追求權勢吧。可能也會變得對他人的死亡麻木不仁，會舍棄很多最初擁有的東西。我不想讓人生變成那樣，那不是我想要的模樣。”他邊說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彎下腰輕輕披在凍得渾身顫抖的白隱鋒肩上，“所以，請你主動出面終止這場無謂的戰爭吧！”他的眼神是如此堅定，仿佛是一把利刃插進了白隱鋒的心中。

在白隱鋒的眼中，東方天馬還只是個孩子，是渾身上下散發著大男孩氣質的青春純潔。然而正是當這純潔的孩子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他那一直隱藏在黑暗深淵的內心世界，終於射入了一束久違的陽光。人總會變，或善或惡，又或者善惡參半，然而又有幾人能保留初心一直到老呢？他忽然想起遙遠記憶中的自己，剛剛開始練習劍術時的青澀模樣，重溫那段留著汗水拼命努力的日子，淚水不覺間濕潤了眼眶。

最終白隱鋒主動答應投降，受他指使的吳壽也兵敗死於亂軍之中。

國王梅海時因重病的幹擾最終離開了人世，在杜濤和李黑豹的扶持下，公主梅馨桐成為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王。

“真的要走嗎？”說話的是梅馨桐，她正坐在宮殿的王座上，而東方天馬就站在大殿中央。

“嗯，我已經出來太久了，是時候回去了。”

梅馨桐對身旁侍奉的女仆人使個眼色，後者立刻行禮退了出去。她這才放下女王的架勢，轉為平日裏那個溫文爾雅的清純少女，“你……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為了我留下來嗎？”這也許是她這輩子鼓足勇氣說出的最驚人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面色瞬間變得和熟透的番茄一樣紅。

東方天馬的反應更不用說，他整個人已完全陷入癡呆的狀態。身為一國之主的女王殿下，竟然會主動對自己告白，這樣的情況比他獨自面對白隱鋒的時候還要措手不及。

見東方天馬沈默不語，梅馨桐立刻露出慌張的神色，追問道：“你不願意嗎？難道說，你對我一點心意都沒有嗎？那又為什麽在那時候對我說那些鼓勵的話？你真是……太過分了……”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地站起身來，踉蹌幾步撲進東方天馬懷中。

東方天馬無法應付女人的淚水，就算經歷過再多次也是一樣。每當看到女人那不斷抽泣的肩頭，還有那滿含熱淚的眼神時，就仿佛是目送遠去的飛鳥般無能為力。和惠紙鳶是這樣，與梅馨桐之間更是如此。

在皇都給晴姨寄去了一封信，信中的內容並未坦露自己強烈的思念之情，只是說了些自己很好無需擔心的話，還告知了近些時日便會回去的消息。

“你真打算回去了天馬哥？不留在皇都嗎？這裏多繁華啊，而且憑你現在的能力，想要成立自己的劍術館都不成問題。”在尹傲家的瓷器店裏小住時，尹傲多次提到這個問題，但東方天馬卻只是笑著搖頭。

北上返回風起村的路途中，不知不覺已春暖花開。土路兩旁的草叢中萌生出連綿不斷的各色野花，充滿生機的春日氣息撲面而來。

“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北方探親嗎？”手握馬鞭的車夫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話。

東方天馬嚼著已吃下一半的火燒，應道：“沒有，我家就住在北方。”

“哦！怪不得聽你的口氣不像南方人。我妹夫就是北方人，現在和我妹住在北方，每年過年都給我帶些北方的土特產回來……”

車夫還在濤濤不絕，東方天馬這才意識到已經臨近春節。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離開故鄉一整個年頭。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個一年呢？能像自己這樣一路經歷這麽多事情的又有幾個？他不禁像個歷盡滄桑的老人一樣陷入莫名的感傷中。

月菇城的歷史紀念畫卷館，青燭鎮的夜景，鐵馬城的十七騎鐵馬英雄像，沿途經過的城鎮東方天馬都重溫了一遍。

“你現在真的成為聞名全大陸的劍士了天馬哥。你在皇都戰勝七指劍聖白隱鋒的消息，就連我們這麽遠的地方都傳遍了。”在爪蛙城的牛肉面館裏，曾經受東方天馬資助學費的孔葉興致勃勃地說著。

東方天馬放下吃得底朝天的面碗，笑著應道：“還是不要談我了。說說你的經歷吧？這一年你的學業如何了？”

“我在魂石學院的表現很好，老師也覺得我在魂石研究方面很有潛力，還幫我跟校方申請，免去了明年上半年的學費。他說等我年紀再大些，就給我寫推薦信，讓我去皇都那邊更專業的學院學習。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到皇都的浪花工坊，親自參觀魂石工匠大師駱煙南的工作室。”

“你是說駱煙南？魂石工匠駱煙南？”

“對呀，難道天馬哥你認識他？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如果你想見駱煙南的話，我可以為你引薦。”

“真的嗎？這可以嗎？天啊！真是難以置信。”孔葉興奮地直接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周圍食客的目光都投向這邊。

“對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東方天馬說著話便將從鄂幽問那裏得來的珍魂種魂石拿出來放在桌面上。

“這是……珍魂種魂石啊……”孔葉驚得目瞪口袋，只管盯著看。

“這東西放在我手裏也沒用，還有一塊從白隱鋒那裏得到的，讓我留在駱老那了，這塊就送給你吧。對我來說，這東西也只能換些錢罷了，你以魂石科技的研究作為理想，有了它必定能大有作為。祝你早日成功。”

最後的一段路程，東方天馬選擇步行。雖然越接近故土便越是難以抑制那迫切的沖動，但他還是努力壓制住這種心情，仿佛是一心求道的行腳僧般邁出堅定地步伐。

微風拂面，天外雲來，在寧靜的仿佛世界只有自己的土路上，東方天馬充分呼吸著故土的空氣。他能嗅到一種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特殊氣息，沒有爪蛙城的忙碌，沒有鐵馬城的肅穆，沒有青燭鎮的幽靜，沒有山鹿莊的高雅，沒有罪惡城塞的暴力，沒有閑人鎮的悠哉，沒有皇都的硝煙彌漫，卻有他最熟悉的情懷。

路邊的一棵杉木上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東方天馬仰頭觀望，心情也和歡快的鳥兒一般自由。再翻過前面的土坡就是風起村了，他的內心激動不已。

忽然間，他的目光落在土坡的頂部，那裏立著一群人，正一副等待著什麽似得模樣。

這時候，平日裏背慣了的背包也成了麻煩的負擔。

東方天馬伸手推掉肩膀上的背帶，背包一下子摔在泥地上，而他的人早已大步流星，朝坡頂的人群奔去。

在他臉上，洋溢著這一年來都未曾有過的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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